其实，共情和同理心是一个概念。我习惯于翻译成共情，是因为“同理心”听上去更像是一个名词，而共情有动作的含义。我不太喜欢说，比如说，你有同理心，我没有同理心，用这种方式去区分一个人，其实每个人都有同理心，只是区别在于：有的时候，你可以去共情；有的时候，你可能没有办法去共情。共情，是对话的一种方式，我今天的最后一个演讲，想跟大家简单介绍一下，我是怎么理解这种对话方式的，以及它在我的工作当中是怎样去使用的。在这个演讲开始之前。我跟大家先举一个非常简单的对话例子。我们假设两个人，场景是冬天的早晨，然后一个人被闹铃吵醒了，然后对你说，“我想睡懒觉，我不想上班！”如果有个人这么对你抱怨，你会说什么呢？我列出了几种回应的方式，然后大家可以想一想，比如，如果你在抱怨的时候，你身边的人用以下的方式来回应你，你是什么样的感受，如果感受好的话，就可以举手，然后看看什么样的方式会让你感受好。（随着我的人生阅历增长，然后我开始想啊，其实睡懒觉也有很深的哲理……）回应7：是啊，每天早起确实很辛苦。（在场很多人都举手了）如果是我，我也希望听到第7个回应。这第7个回应是我预测的标准答案。我想提醒大家注意一件事情，这里面我们列了7个回应，唯独只有第7个回应，它是一点信息量都没有的。它说了一句彻头彻尾的，完完全全的废话。从回应1到回应6，每个回应都在从不同的角度提供信息、提供建议、提供帮助，有的很犀利，有的很风趣，有的很睿智，还有的很苦情，但唯独第7个回应是一句废话。 有些人讲同理心，讲的很温暖，说你要穿别人的鞋子，你要用他的角度看世界，但这句话背后有个潜台词就是，如果你用他人的角度看世界，那别人干嘛要你告诉他呢？如果你看到的都是他的东西，他干嘛还需要你。我们发现，恰恰我们需要的就是这样一句废话，即便这句话没有提供任何额外的信息，但是这句话让我感到被理解，被支持，让我感到安慰。所以，我这么多年做心理咨询师，就是靠这种废话来养活自己。用一个例子开头，是因为我们在二人世界当中，我们经常会不自主地扮演一个角色，就是从“自我”出发。我们说共情，首先要讲，我跟你是什么关系？通常来说，我们会扮演这些角色：有时写文章，会收到一些留言：李老师，你还没有告诉我，我该怎么解决问题。我经常把这个称之为是，仁波切式的期待。你希望对方是个仁波切，或者是个大师，这个大师能够告诉你一些，你没有想到的见识，我把这种角色成为“老师”的角色。我和你的关系是师生关系，我是你的老师。有些夫妻相处就是这样的模式，丈夫会跟妻子说，“哎，你真的一点都不懂事，我每天苦口婆心地教育你，我都不知道多累”。这些人经常会问，“李老师，你看我刚刚那么说，有没有什么问题？”或者说，“李老师，你知道吗？我孩子他有这样的想法，你觉得他有没有什么问题？”他希望我能扮演一个警察的角色。我们应该说一些鸡汤的话，比如说，啊，这个世界真的好辛苦。他什么都不管，他就管八卦，提问，不断地挖掘你的内幕，然后用这种方式来接近你。有很多男女朋友相处的过程中，男生经常想当管家的角色。他特别希望帮女生解决问题。比如，女朋友说，“我想睡懒觉，不想上班。”然后男生就说，“好，你不要上班了，我以后养你。”其实女朋友未必想听的是这句话，她只是抱怨一下。只要两个人在对话，不管别人说什么，我都觉得这句话是在批评我。所以，我一定要把自己保护好。就像我们开头提到的回应，其中有个人是这么说的，“你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用，我又不是你老板。”人家又没有觉得你是他老板，人家没有觉得这是你的问题来指责你，但是，如果你把自己代入一个敌人的角色，你会感觉到关系里总是存在冲突。我这里举一个心理咨询对话的实例，大家可以看，我们是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处理问题的。注意这个方式里面其实没有提供任何新的信息，但这个问题居然得到了某种程度的解决。我们一起来看看这个对话是怎么发生的。 丈夫：没事，我早就习惯了，她一天到晚都在说这些话。丈夫：没有感觉，忘了，这些事太常见了，我总得过日子吧，所以，不放在心上。咨询师：当你尝试把那些话忘掉之前的那一刹那，你有什么感受？咨询师：那是不是里边有什么东西让你很难受？让你没有办法接受？那东西是什么呢？丈夫：她的意思是全都是我的错，这个婚姻已经无可救药了，注定了。咨询师：所以，你就双手一摊，像这样感觉婚姻很无望。咨询师：意思是你已经投降了，放弃了，因为没有希望了。咨询师：听到她说没法忍受你，你感到无望，就想把它摊到一边，你的身体显示出你的无望。你在对自己说什么？你已经搞砸了，你已经失去她了。丈夫：对，我搞砸了，我永远都没有办法满足她，她有她的标准，但是我……（流泪）咨询师：所以，你用放弃和退缩来保护自己。试图关闭痛和无助的感觉。然后又转向太太，你看到他对你不理不睬，就会越来越生气。咨询师：所以，这就是控制你们关系的互动，让你们俩都陷在不被理解的孤独当中。咨询师把他们心里的话都说出来，但这不是咨询师自己的理解。咨询师完全就是在问问题，他说，你有什么样的感受？你的感受是这样的吗？你的感受是那样的吗？他是试图通过去理解对方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，而不是灌输给对方一个新的信息。这是我们平时做的工作。 共情：关怀一个人，必须了解他及他的世界，就好像我是他，我必须能够好像用他的眼睛看他的世界及他自己一样，而不能把他看成物品一样从外面去审核，观察，必须能与他同在他的世界里，并进入他的世界，从内部去体认他的生活方式，及他的目标与方向。比如说，小孩子在刚刚学会走路的时候，他摔了一跤。因为很疼，所以他会哭。这个时候，如果妈妈走过去抱着他：哎呀，你摔了一跤，是不是很疼啊？那么这个孩子在哭了之后，可能会继续去走，因为他知道：这个疼是有意义的。因为妈妈看见了，并且妈妈肯定了这种疼，这个疼是我生命的一部分。可怕的是，如果妈妈不这么说，如果妈妈说的是另外一番话，这番话是很多父母经常说的：哦，你摔了一跤，那你下次小心点就好了。或者说，不痛不痛，没事没事。男孩子不要哭，坚强一点。明明是你不注意摔的跤，你看刚刚我就叫你不要这么走，让你牵着我，你不听…… 如果妈妈是用这样的方式来回应的话，那这个孩子就会觉得，自己跟妈妈之间是没有连接的，他会觉得自己的痛好像是自己的错一样，他就没法接受自己的那种感觉。这种失去连接的状态，是很多人长大后发展出孤独的原因。因为他没法被人看见，也没法形成我们在心理学里面讲的很重要的一个概念，就是依恋（Attachment）。 既然共情这么好，为什么我们平时很难做到共情？什么东西会阻碍共情？如果我们自己是一个不太擅长处理情绪的人，那么，过于强烈的情绪就会让我们自己都觉得无法忍受，然后很容易选择一些简单的办法去否认这些情绪。没事的，你一定会成功的。 其实你是非常优秀的。 至少你还有健康的身体啊。 换个角度想，你也没有必要那么生气。 别难过啊，来，笑一个！
这些话，都是在否认情绪的存在。但，我们经常说这样的话，还以为是出于善意。 共情的核心在于，可以直面这些情绪，同时还能耐受得住。 最后跟大家讲一个小例子，自我是怎么样阻碍这种共情的？或者说，情绪是怎么样能够舒服的？比如，太太说，“某某家换了一辆车，哎～”先生听到这句话后，可能有几种不同的反应：如果先生理解太太说这句话的意思是，咱们家要不要也换一辆车。如果他这么理解的话，可能说出来的话是，“咱们家的车挺好的，没必要换。”如果先生理解太太的意思是，最近有没有换车的计划。先生的回答又会变成，“那我们想办法存钱吧。”还有的先生会这么理解，你个loser！然后先生的回应可能会特别暴力，“车车车，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虚荣！”如果用一个共情的态度去理解的话，你就会知道太太说这句话的背后，也许未必是想买车。只是在表达不开心，或羡慕的情绪。如果你能体会到太太在表示不开心，你可能只要一个非常温柔的态度，去回应她的这种情绪就好了。直接说，“哎，我知道，你有点难过/不开心。”只要你能够把这种情绪说出来，那么，其实你就没有必要真的买一辆车了。 各种原因啦：比如说，利益的冲突，你想证明自己的价值，你想保护自己，你害怕失控，你想扮演一个完美的形象，或者你曾经有过创伤的情绪体验……这些东西都会让我们没有办法很好地理解对方。 我在四川做灾后救援的时候，当时有很多咨询师跟我讲，“我就是按照教科书上说的那样去给他们做共情，就是没有效果，为什么？”他们按照教科书说，“莫得事”，“我非常理解你们的感受”，然后有些人就勃然大怒。我说，当然了，因为你只是试图去扮演一个会共情的人，你在扮演一个能够理解对方的人。你并没有真的在理解对方。包括我在知乎写问答，有些人私信问我，“李老师，你说了那么多，什么话能说，什么话不能说。那你说吧，我到底要说什么。”我说，只要你问我这样一个问题，你就最好不要去了。你问我，到底要说什么，你这个问话的方式就错了，真正你该问的是，对方想要听到什么。别人需要什么，而不是我能做什么。我还是再强调一句，绝不是让你机械地表演。就像我之前给一个来访者做咨询，他跟他女朋友之间有冲突，然后我跟他说，“你可以跟你女朋友，这样说这样说……”后来，他来找我的时候，我说，“怎么样，你跟女朋友的关系有改善吗？”他说，“你别提了，我女朋友现在跟我这么说，你TM要是再敢用李松蔚教你的那套东西来对付我，我就宰了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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